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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2020年7月法国巴黎的一场拍卖会上，明代古籍《永乐大典》中的两册嘉靖年间手抄本最终以640万欧元落槌，含佣金812.8万欧元，折合人民币约6500万元。

《永乐大典》的正本至今下落不明，连抄本居然都拍出如此天价，它究竟是一部怎样的书？何以被国人奉若珍宝？又因何故流落他乡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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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 法国巴黎拍卖会现场。图源网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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编一部大书，叫他们闭嘴-公元1403年的一个晚上，永乐皇帝朱棣叫来了大明朝第一才子解缙，告诉他，自己决定编一部书，一部网罗天下典籍的宝书，至于编书的重任，自然非解缙莫属。朱棣真不愧是老皇帝朱元璋的亲儿子。朱元璋自打坐上皇位，仿佛突然间爱上了读书，尤其好读类书。对西汉《说苑》、南宋《韵府群玉》之类，简直爱不释手。他老人家为啥迷上了类书呢？因为这东西有趣，且内容丰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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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 明朝永乐皇帝朱棣。类书，其实就是一种检索工具书，遇到感兴趣的词条，想知道在哪本书里记载过，怎么记载的，只要检索，就全都知道，堪称古代文人攀比知识的利器。老朱早年间吃了没文化的亏，急需“速成”。解缙是谁？一个五岁读书，七岁能文，十二岁通五经，不满二十就中进士的聪明人。他在老朱在位时就曾提议，说皇上您看的那些类书都不够好，不如让我给您老人家编一部更好的，也方便您阅览不是？没成想，朱元璋嫌弃他太年轻，少年得志，未免轻浮，把他贬黜到江西去了。老朱走后，建文帝继位。解缙也没得到油水，还被分配去大西北待了两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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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 解缙画像。现在，永乐皇帝上台了，解缙入内阁，风光无限。朱棣又亲令他编一部承揽天下知识的宝典，简直是正中下怀。解缙于是组织人马，加班加点，不到一年就交了工，还给书取了个很狂的名字——《文献大成》。但是，他万万没有想到，自己严重低估了朱棣的政治意图和野心。朱棣是谁呀，是被《明史》称颂为功劳“远迈汉唐”的永乐大帝。这个大政治家搞文化工程，难道是要和饱读诗书的知识分子们炫耀才情吗？当然不是。一来，朱棣想借此显示明王朝之大格局、大气象。二来，他要用这部网罗古今所有典籍的巨型辞典，让那些对他篡夺帝位心怀不满、口有微词的文人闭嘴。为此，他请出了最得意的军师——“黑衣宰相”姚广孝，命他和大才子解缙共同编纂出一部“旷古未有”的奇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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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 图截取自明《吕纪、吕文英合绘竹园寿集图卷》（供图／故宫博物院），可借此遥想当年文人士子聚于一处、夜以继日编纂《永乐大典》时的情景。皇帝如此重视，底下人当然得撸起袖子。据考证，当时参与编书的人数约有三千，人员十分复杂，除了官员、学者外，还包括各行各业的精英，甚至民间术士、僧侣也参与其中。共收集典籍约七八千种之巨，几乎囊括了当时所有书籍的精华。永乐五年（1407）十一月，该书编纂完成。朱棣阅后十分满意，亲自撰写序言，并正式定名《永乐大典》。永乐六年（1408）冬，命人抄写完毕。据姚广孝《进永乐大典表》记载，《永乐大典》有22877卷，目录60卷，共11095册，内容超过了前代所有类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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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《永乐大典》编修机构的组织分工。永乐皇帝对这部书可谓寄予厚望，他畅想着《永乐大典》能和他的江山一样万世永固，成为后世无限传颂的经典。但可惜的是，在他死后不久，这部书便开始了跌宕起伏、命运多舛的历史....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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抄了副本，没了正本-按常理，《永乐大典》是明成祖朱棣他老人家御敕编修的经典，起码在明代，应该得到最妥善的保管。但事实上，这种规模巨大的类书，其实没什么人愿意看。永乐六年（1408）抄写完成后，大典有两套本子，一是原稿本，一是抄写正本。而这个原稿本居然去向不明，史书上未见记载。学者们研究了半天，推测它一直在南京，最后可能毁于正统十四年（1449）的南京宫中大火。永乐十九年（1421），大明朝迁都北京。谁料两天后，宫中竟又发生火灾。经此变故，《大典》的安置问题被暂时搁置，直到1436年，即明英宗朱祁镇继位后的第二年，才从左顺门移到了文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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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 嘉靖皇帝朱厚熜。八十多年后，嘉靖皇帝朱厚熜继位，《永乐大典》的命运迎来转机。朱厚熜和之前的明代诸帝不同，他天资聪颖、权术深沉，估计是想在官员面前展现自己博学通达的理论体系，因此格外喜欢《永乐大典》，案头总要摆上一两本，方便他每天在知识的海洋里遨游。可是，嘉靖帝晚年，宫中又又又失火了。《永乐大典》险些被烧，吓得嘉靖皇帝一哆嗦。于是就在修仙修道之余，干了件大事。嘉靖四十一年（1562）秋，皇帝下令重录《永乐大典》副本，并任命太常寺卿高拱、侍读学士翟景淳等人负责校理缮写，招选誊录、绘画生员109人。当时，抄录《大典》有严格的制度，每人每天誊抄三页，内容完全按照《大典》正本抄录，与正本在外观上基本没有区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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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 嘉靖隆庆间内府重写本《永乐大典》的一册，书中插图用传统白描笔法绘制，形态生动。供图／台北故宫博物院大概是抄录得太认真了，加上内容过多，直到嘉靖帝去世，《大典》副本也没抄完。明穆宗隆庆元年（1567），抄录工作告终，皇帝特意嘉奖了高拱等官员。然后，你猜怎么样？关于《大典》正本的记载就没有了。对！此后史书对《永乐大典》正本再无下文，它仿佛从人间蒸发了。正本的下落众说纷纭：有人说是随嘉靖皇帝殉了葬，有人说是毁于万历年间的火灾，还有人说是明末让李自成给烧了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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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 《永乐大典》全书的版框、鱼尾、象鼻等皆手绘而成，可见编排之用心。供图／台北故宫博物院不管真相如何，截止目前，《永乐大典》正本从未现世。国家图书馆收藏的，是嘉靖皇帝留下的副本。副本原来有一万多册，现在国内国外总共还剩四百多册。至此，皇家珍贵典籍，中国最大的百科全书式辞典，存了不到百分之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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监守自盗，趁火打劫-缺失的副本都是怎么没的？被人偷了呗。公元1771年，又一位大政治家、著名文艺爱好者——乾隆皇帝下诏天下，搜求逸书。第二年，安徽学政朱筠上了一个《谨陈管见开馆校书折子》。大意是说，搜求逸书是利在当代、功在千秋的大好事，可是咱不能骑驴找驴，翰林院藏的《永乐大典》，里面好书多着呢，咱派人把它整理一遍，把佚书都辑出来，到时候又是大功一件，关键还省事。乾隆皇帝一看，这是个好主意！于是便在1773年设立了“校勘《永乐大典》散篇办事处”，并由此拉开了另一部文化典籍《四库全书》编纂的序幕。正是在辑佚《永乐大典》的过程中，发生了一件令乾隆震惊不已的盗书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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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 法国拍卖的《永乐大典》。乾隆三十九年（1774）六月的一天，负责辑佚《永乐大典》的官员黄寿龄，私自将六册《大典》带出了宫。马车行驶到米市胡同的时候，这位黄老爷内急，下车方便，等回来一瞧，完了！六册《大典》居然不翼而飞！这可把乾隆给气坏了，他果断下令全城搜捕，但是，他所谓“畏惧天威”的想法，却终究被现实打了脸。乾隆五十九年（1794）《四库全书》编纂完毕，宫中对《永乐大典》进行清查统计。这一查可不得了，发现只剩余9881册，竟遗失了一千多册。何人所盗？官员们认为，康熙时期的三位重臣徐乾学、高士奇和王鸿绪在书局最久，嫌疑最大。乾隆密令官府搜寻三人家宅，一无所获，上千册《永乐大典》的下落，竟就这样不了了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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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 法国拍卖的《永乐大典》。乾隆估计做噩梦都想不到，他死后六十年，即咸丰十年（1860），英法联军入侵北京，他的大清朝被迫与洋人议和。之后，京城外国使馆林立，翰林院官员同洋人多有勾连。洋人好奇货，国人善卖之，偷《永乐大典》亦非难事。曾任山东、湖南学务的刘声木，在《苌楚斋随笔》中透露，那些翰林院官员“早间入院，带一包袱，包一绵马褂，约如《永乐大典》二本大小，晚间出院，将马褂穿于身上，偷《永乐大典》二本”。得书之后，以十两银子一册的价钱，卖给洋人。花费一整天，得钱二十两，对官员来说，这是一笔低风险高回报的买卖。到光绪元年（1875）重修翰林院时，朝廷才发现，《永乐大典》已不足五千册，遂严究馆人，交刑部毙于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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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 晚清北京遭到英法联军洗劫，城中宝物和典籍被几乎被争抢一空，其中也包括一大部分的《永乐大典》。一万多册的《永乐大典》，在“庚子事变”之前，绝大部分已被监守自盗的官员偷走。就在缪荃孙感叹其不足千册的十余年后，灾难再次降临。北京师范大学教授张升在《永乐大典的流传与辑佚》中讲到，1900年，一场大火将翰林院烧成焦土，日本东洋文库的官员得到消息，立即带人奔入火场，被他们顺走的《永乐大典》大多进了个人腰包。到1912年民国政府成立，将《永乐大典》移交于京师图书馆（国家图书馆前身）时，仅剩64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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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 明清宫廷藏《永乐大典》副本数量及世界各地收藏《永乐大典》副本数量。清王朝行将落幕的十几年，时局动荡，人心浮动。《永乐大典》屡遭盗窃，流入市场，北京琉璃厂等书肆就有公开售卖。后来，京师图书馆虽多方搜求，仍尚有两百多册分藏于中西各地：国内，有上海图书馆、四川大学图书馆；海外，则散布于英、日、美、德、韩、越南和爱尔兰等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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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大而全，到十不存一-既然是类书，按理说，只需按照词条检索出相关内容即可。但朱棣不是一般人，他老人家要的是“大”类书——书尺寸要大，收录词条要多，收集典籍要广，抄写内容要全。2015年，苏州大学文学院教授丁治民，从残存的《永乐大典》中辑得唐宋元明语言文字学书籍25种，3263条，约30万字。学术界认为，这些文字将改写半部中国音韵学史、中国语言文字学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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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 南京明故宫遗址中的午门遗址，明故宫尚有遗迹可寻，而永乐年间集千人之力在这里编修而成的《永乐大典》，其原版却再无踪迹。摄影／Oxidation2020年7月7日，在法国巴黎的一场亚洲艺术品拍卖会上，两册《永乐大典》以812.8万欧元的价格拍出，至此，全世界已知现存的《永乐大典》仅有四百余册。位于北京的国家图书馆是收藏《大典》最多的机构，现存224册（含暂存台湾的62册），其中有64册为民国时期经鲁迅先生倡议，从翰林院移交至京师图书馆。1983年，山东掖县（今莱州市）文化馆在农民孙洪林的家中发现了一册《永乐大典》。北京图书馆（国图前身）立即派专家前往，经多方协商，最终将其入藏。该册《永乐大典》应该是庚子事变之后，由北京流散至山东，孙洪林的姑奶奶自幼家藏。老太太不识字，将书的天头地脚都剪下来，做了女红花样——有些做了鞋样，有些做了肚兜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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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《永乐大典》。万幸的是，由于民间有敬惜字纸的传统，人们不破坏带字的纸，这册《大典》的主体部分才得以幸存。编纂《永乐大典》是永乐皇帝心心念念的文化工程。它集历代典籍之渊薮，上结中华古籍之经典，下开清代《四库全书》编纂之业，就像是满载中国文化的一艘船，飘飘荡荡六百余年，到今日却十不存一。不仅是百年动荡的缩影，也是敲醒世人的警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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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章来源：《中华遗产》2020年09期撰文／贾大伟供图／中国国家图书馆 等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，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，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，请点击举报。